狂人神算之谜 :狂人神算之谜


这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一些数学题把我弄得精废力尽,我就随意翻阅起地方报纸来了。当我翻到最后一版时,目光一下子落在一个广告上:

“克拉夫兹杜持公司为机关和个人办理各种数学的计算积分析工作。保证质量高超。

地址:韦尔兹特拉斯街十二号。”

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因为最近几周以来,我一直在全神贯注地解麦克斯韦方程,这些方程涉及到电磁波在某种结构的杂波地区里传布的一些情形。最后,我通过简便和近似的方法终于把这些方程理出一个头绪,这样就可以用电子计算机来运算了。于是,我到了首都,请求计算中心帮助我作一次十分迫切的计算。可是,计算中心承揽了许多军事题目,根本无暇顾及一位热衷于电磁波传递规律的外省物理学家的理论上的探索。

现在好了,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竟有了一个计算中心,还登了招徕顾客的广告!

我想立即打电话与克拉夫兹杜特公司联系,但是,除了地址之外,广告上没有电话号码。

我心里急躁地等待着星期一。每当我推敲仔细地写在纸上的方程式时,就想起了克拉夫兹杜持公司。我想他们真有眼力。在我们这个用数学公式来表达人类的全部思想的时代,很难再找到比这更有利可图的生意了。

那么,这位克拉夫兹杜特到底是什么人呢?我在这个城里已经居住很久了,影影绰绰,我好象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是,究竟在哪儿,在什么时候以及在什么场合,我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星期一终于等来了。我把写满了方程式的纸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去找韦尔兹持拉斯街十二号。这天细雨绵绵,我不得不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路上用了将近四十分钟。汽车穿过了城门,过了桥,绕过小湖,面前一片田野。我看见了屋顶,接着是那个萎靡不振的疯人院的红砖墙。城里人把这个疯人院叫做“秀才所”。

插着许多玻璃碎片的红砖墙边有一条路。转了几个弯之后,司机把车停在一个小门前。

“这就是十二号。”

一看到克拉夫兹杜特公司就在这扇小门里边,我感到非常吃惊,因为这个门与疯人院连成一片。

我按了一下电铃。

等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浓密的青年男子。他见了亮光直眨眼。

“克拉夫兹杜特公司就在这儿吗?”我问。

“是的。”

“我想请你们算一点儿东西。”

“请进来。”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去。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小厅。

年轻人快步地走到隔板后边,打开一个小窗口,说:“您说吧。”

我站在那儿,莫名其妙地瞧着四周。

“您说吧。”年轻人又重复了一句。

我从口袋里抽出了上边写着方程式的稿纸,塞进窗口。

“这是关于偏微分方程的线性近似,”我以一种稍微放心的口气说,“我希望把它们解出来,哪怕是只得出一种数值解……您也懂得,这是一个漏电方程,在这种情形里,电磁波的速度在每一点上都要发生变化。”

“一切都明白了。什么时候要结果?”年轻人折起稿纸以后说。“明天行吗?”

“明天?”

“是的,明天,就在中午以前吧!”

“天呀,您们有什么样的计算机?!它计算得这样快?!”

“好吧,明天中午交答案。四百马克。要付现金。”

我没有多说一句话,使把钱交给了他,同时,还给了他一张上边有我的姓名和地址的名片。

这个年轻人带我出来时,问道:“您就是劳赫教授吗?”

“是的。您为什么问这个?”


第二天,一个纤细而面色苍白的姑娘送来个一个很大的蓝包裹。她问道:“您就是劳赫教授吗?”

“是的。”

“这是克拉夫兹杜特给您的包裹,请签字。”

我签了名之后,给了姑娘一个硬币。

“不,不,谢谢您!”她说了一声刚刚能听得见的“再见”就走了。

包裹里装着笔迹秀丽的影印件。起初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我原先期待的是电子计算机运算结果,然而送来的却是一连串的关于这道题的数据及其答案。在这些手写的数据与精确的答案之间,我想不出有任何联系。

我一页一页全神贯注地翻阅着。这种天才的计算真叫我大吃一惊。

这位给我计算方程的人所具有的专业知识,连最知名的数学家也是望尘莫及的。他使用了一种了不起的计算机算出了结果,他使用了线性的及非线性的微分积分方程理论、复变函数论、组合论,而且还应用了拓扑学、数论、数学逻辑,初看上去这些理论与本题毫无关系。

看到计算者综合了大量的定理、公式和方程,最后出现了计算结果——一个占据整整三行的数学公式,我佩服得差一点儿叫出声来。没有比这再好的计算技巧了。这些我曾经以为不可解的方程终于被出色地解答了。

我从惊讶与钦佩中恢复过来后,又重阅了布满各种公式的纸片。这次我发现解我这道题的那个人写得非常快,字体非常秀美。他总共写了二十八页,这是一个何等艰巨的工作啊!您不妨试抄写二十八页东西,即使不加思考,不寻求理解每一个字的含义,也会发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了!

第二天,我略微平静了一点儿,又重新看了一遍计算结呆。我决定……再作一次试验,再向克拉夫兹杜特公司提出一个问题。

还是那个由于光线的照射半眯着眼的青年人接待了我。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走近玻璃窗口,把方程式手稿递给他。

“上次计算我第一个问题的人,恐怕是一位天才的数学家吧!”我说。

这位年轻人正翻阅我的手稿,一言不发。

“就他一个人?”

“这跟您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公司保证……”

他还没有说完话,一阵非人的吼叫声打破了寂静。叫喊声是从里墙后边传出来的。与其说有一个人在叫喊,倒不如说是惨嚎。年轻人捏皱了上边写着我的题目的纸,向旁边瞥了一眼,抓住我的手,把我推出了接待室。


这次遭遇之后,我已失去了全部的宁静。我不能忘却在那克拉夫兹杜特公司的计算中心里石板拱顶下回响的一个人的惨叫声,我更为有一个人在夜以继日地为我计算一道题而深感不安。

我大惑不解,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船,等待着我的第二个算题的答案。要是这个问题也解了出来,那么……

过了两天,我以战战兢兢的双手收下了克拉夫兹杜特公司的女送货员送来的包裹。从它的体积来判断,我就预感到这是第二个问题的计算结果。这个算题是复杂得令人望而生畏的。看到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姑娘是那样的瘦弱,我不禁颤动了一下。

“请进来吧,我去拿钱。”

“不,不,不必了,”她回答得是那样的快,好象有些害怕似的。“我就在这儿等……”

她几乎是从我的手里把递给她的钱夺了过去。

我一打开包裹,差一点儿给惊呆了。那些影印抄件,我一直看了几分钟。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新学者的笔迹。

又是一个天才的数学家!比第一个还要了不起。他用了五十三页纸解出了这道远远难于上回的数学题。纵观积分、总和、变换以及高等数学中的其它符号,我骤然产生一种处身于一个陌生的境界里的感觉。这是一个奇特的数学世界,在那儿,难度似乎已经毫无意义。说得更明确一点儿,难度就根本不存在。

这位数学家就象我们做两位数的加法和除法一样,很容易地算出了这道题的答案。

现在我明白了,克拉夫兹杜特决不是只雇了一、两个,而是有一批数学家。光靠一两个数学家,他怎么能维持这样一个公司呢?那么,他是怎样把这些数学家弄到手的?为什么他的公司的地址选择在疯人院旁边?墙后的那阵非人的叫声又是谁发出来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克拉大兹杜特,克拉夫兹杜特……”这个名字在我的脑海里转来转去。我曾在哪儿、在什么时候听说过?这里隐藏着什么呢?我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着,双手捧着脑袋,极力想回忆起我所知道的关于克拉夫兹杜特的一切。

忽然,那个非人的叫声几乎是与克拉夫兹杜特的名字一起闯进了我的记忆。我联想到战争期间,有一个叫克拉夫兹杜特的人,是敌人的审判官。由于他所犯下的罪行以及对犯人的拷问,他被法庭判为无期徒刑。从那儿以后,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

那么,这些数学家到他这儿来干什么呢?这位刽子手法官跟这些微分方程的天才的答案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儿,回忆的锁链守断了,我白白地绞尽脑汁,一点儿结果也没有。

经过几天费神的思索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样一点:如果我不去戳穿这个秘密,我就会发疯。


我第三次来到克拉夫兹杜特公司,还是那个未老先衰的年轻人在等着我。

“今天您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东西?”他非常刻薄地问道。

“我想见一见克拉夫兹杜特先生本人。”

他从玻璃隔板后边的一个门里消失了,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出来。

我几乎要昏昏欲睡了。突然,门吱的一声打破了寂静。

“来吧。”那个年轻人以一种惋惜的口气说道。

我顺从地跟着他,走进了一个有很大窗口的屋子。

“走过来一点儿,劳赫教授。”

一种嘶哑的声音使我从麻木中苏醒过来。

我向右边转过头去,看见坐在用爆竹柳败的椅子上的克拉夫兹杜特,他完全跟从前我在各报纸上看到的他的许多照片一个模样。

“您想见我吗?”他既不寒喧又不起身地问着。“我能为您干点儿什么呢?”

我立即恢复了镇静,走近了他面前的那张桌子。

“你改行了?”我盯着他问道。过去的十五年时间,使他老了许多,他的脸上出现个不少粗皱纹。

“您说什么,教授?”他十分仔细地瞧着我。

“克拉夫兹杜特先生,两次领教使我认为这儿根本没有什么电子计算机。你这儿是由一些数学家非常出色地来解决别人提出的问题的。但是,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速度之快确实是超人的。为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认识一下你的那些不容置疑的非凡的数学家们。”

克拉夫兹杜特先是微微一笑,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克拉夫兹杜特先生,你在笑什么?”我愤怒了。

“我是笑象您这样一个知识渊博的人,竟然会如此不了解科学飞快发展的步伐!”

这位从前的敌审判官的出言不逊,使我为之一愕。

“住嘴!”我喊道。“过去,你是一位惯于用烧红的烙铁拷打无辜者的凶手。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谈论现代科学?既然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来这儿是想弄清楚你是用一种什么样的手段,迫使落到你手里的有才能的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干那种就是一个天才不干一辈子,也要几年才能干完的工作?我很高兴在这儿找到了你。我但愿让我们全城居民都知道,一个从前的刽子手正在这儿,对那些为了人类幸福而工作的科学家们施展伎俩。”

克拉夫兹杜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眉紧锁迎我走来。

“听着,教授。我知道您迟早会来看我的。我必须承认,我期待从您的身上,如果您愿意的话,找到一个合作者和帮手。”

“什——么?”我喊叫起来。

克拉夫兹杜特的脸皱缩成一团,脸色也变得黄了。我感觉到他似乎想把我一口吞下去。

“教授,您是想让我给您讲一讲我们的公司是采用什么样的公正的手段营业的吗?听着,您的两个题是用二十世纪的方法解出来的。”他喘着气,满脸怒色。

“我无法相信你的手段的正直。再说,我曾有幸听到过你的‘合作者’的吼叫声……”

“够啦!”克拉夫兹仕特咆哮起来。“归根结底,并不是我把您请到这儿来的。但是,您既然怀着这种想法来了,那么,您就为我们服务吧,不管您愿意不愿意。”

我正要反驳,身后一只强有力的手堵住了我的嘴,而另一只手把一团浸透了一种刺鼻物质的棉花,塞到我的鼻子底下。我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时,已经在一张床上了。

我听到身后有人说:“新来的人醒了。”

“我在什么地方?”我喃喃自语。

“您怎么会不知道呢?”坐在右床的一个年轻人反问道。“这儿是克拉夫兹杜特公司。”

“是呀,我是在‘秀才所’里。”我难过地想起来了。

“我敢打赌,这位新来的人的数学机能在九十赫兹和九十五赫兹之间!”一位胖胖的先生从床边站起来说。

“我看激励大脑神经元网的电脉冲的编码调制频率,慢慢地加到一百五十赫兹,就能使他痛叫。”另一个人说。

“每秒钟八个编码调制脉冲……就能叫他睡觉!”

我想象中的最槽的情况终于发生了,我在一群疯子中间。但是,最为奇怪的是他们都在谈论同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在谈论什么呀?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懂?”

全屋子人都哄然大笑了。

我右边那个人,死死地盯着我:“这么说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起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好吧。丹尼斯,快起来,跟这位新来的人讲讲这儿的情况。”

“请说吧,丹尼斯。”我恳求说。

“好吧。听着。所有构成你的智力的精髓的感觉,无非是那些电脉冲从你的感觉器官流到大脑的高级调节器里,经过一些必须的调制之后,再回到‘执行器’里。”

“同意。往下说!”

“因此,生命活动是一种通过你的神经传输的编码的信息的运动。思想无非是根据某种频率调制的信息在神经系统,即大脑中枢经的神经元电道里的流动,也可以说是电激励在神经元里的流动。”

“对,就算你说得对。那么,结果又是什么呢?”我问丹尼斯。

“最能说明问题的是刺激人的计算能力这件事。目前人们制造了电子计算机,它们中间元件最多也不超过几十万个,而在人脑中的数学区里,它们已达十亿个。现在,谁也不可能制造出一台拥有如此多的中间元件的机器来。”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当然使用大自然创造的机器——人来计算各种数学题,要远远比使用造价昂贵的电子计算机有利得多。”说着,丹尼斯用手从额头摸到眉际。

“但是机器的速度比人快!”我喊着。“人的神经元每秒钟激励的次数不能超过二百次。而电子元件可以每秒钟振荡几百万次。正是因为这一点,快速计算机更为可贵!”

全屋子的人都又哈哈大笑起来,只有丹尼斯一本正经:“不完全如此。只要将脉冲发生器调节到足够高的激发频率上,我们就可以让神经元以任何快的速度谐振。为此,只要使用一种电子脉冲发生器就行了。如果将人脑放在这个发生器的电磁场里,就可以让它以任何快的速度工作。”

“噢,原来克泣夫兹杜特公司就是这样发财的!”我喊道,并且跳了起来。

“喂,新来的,听着,让我讲下去。一切感觉都有一个特定的编码、强度和延时。一种幸福的感觉是一个配有一百个编码脉冲、每秒为五十五赫兹的频率;痛苦的感觉是来自一种每隔十分之一秒出现一次的六十二赫兹的频率。至于快乐,其脉冲强度还要增大,频率为四十七赫兹;悲哀是二百零三赫兹;痛苦是一百二十三赫兹;爱情是十四赫兹;诗的激情是三十一;愤怒是八十五;疲劳是十七,安眠是八,依此类推。这些频率的编码脉冲通过神经元的特定电路,产生了我刚才所例举的种种感觉。我们的老板所发明的发生器能够激发起这些感觉。”

听了这些解释,我的脑袋发胀了。要么这是疯子的一派胡言乱语,要么是在人类生命里确实打开了新的一页。我的头隐隐发疼,我沉入了遗忘的深渊。


第二天,一个人脸带笑容地朝我走来:“啊,劳赫教授,久仰久仰。”

“您好,”我干干地说,“请问贵姓?”

“就请叫我博尔茨吧。老板交给我一个向您赔礼道歉的苦差使。”

“赔礼道歉?”

“他真心诚意请您谅解过去的一切!那天他也愤怒了,他不喜欢有人让他回忆起过去。”

我露出一丝讽刺的苦笑,说:“我到这儿来完全不是要他回忆过去。使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我是想认识一下那些如此出色地解决……”

“请坐,教授。这正是我想跟您谈的事。”他说,“我在这儿负责数学部。”

“那么通过您,我可以认识那些……”

“劳赫,您已经认识他们了!”博尔茨说。

我木然地瞧着他“难道您是要我认为这些疯子就是那些解我的方程的天才数学家吗?”

“正是他们。您的后一道题就是由一个名叫丹尼斯的计算出来的。”

我思索了片刻,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必寻根追底了。”

我瞧了一眼自己的服装,发现这并不是我的衣服,我的东西和文件纸张都不见了,便愤怒地说:“这纯粹是一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是的,是的。我完全同意。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劳赫!我们需要您。我们接到了一大批收入非常可观的军事订货。我们现在已淹没在数学题的汪洋大海之中。”

“您是让我变成第二个丹尼斯和其他的人?”

“不,我们需要您当数学教授。”

“教数学?”

我又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瞧着博尔茨。

“要是我拒绝呢?”我问。

“那么,后果对您是不堪设想的。是的,”博尔茨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意味着您将在这个‘秀才所’里了此残生。”

“那又怎么样呢?”

“劳赫教授,您应该明白,把您的头脑置于一个合适的电磁场里,我们就可让电激励在任何一组脑细胞里流动,我们不仅可以使您忘记您所知道的一切,而且可以让您记住您从来不知道的事。不过,我们并不想使用这些人为的方法。我们相信您的良知。本公司将给您一份可观的股息。”

“不,”我坚定地回答说,“我不能同你们合谋干这种卑鄙的勾当。”

“那就请便吧。”他微微一笑,然后,拉门喊道:“艾德尔、施兰克,到这儿来!”

“你们想干什么?”我站起来问道。

“先记录一下您的神经系统的脉冲频率。这就是说,我们要探知适合于您的脉冲波形、强度和频率。”


当我被带进实验室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克拉夫兹杜特和他那帮人,肯定先要搞清楚对我的神经系统起影响的电磁波波形,以便用电磁波在我身上激起特定的情绪、反应或感觉。要是他们成功了,我将完全听从他们的使唤;如果不使他们做到这一点,我便可以有部分的独立。我应该想方设法打乱他们的如意算盘。

他们叫我走进一个大房间,里边摆着各种仪器,中间放着一个上边有许多测量仪和显示仪的控制台。在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圆柱形的小舱,上下有两块金属板。

我被脱光了衣服。

体格检查完了以后,大夫说:“到小舱里去,面对话筒,回答我的全部问题。”

振荡器嗡嗡地哼叫起来。它发出的脉冲的频率很低。根据从身上慢慢流过的热量,我判断电磁场的强度是很高的。

振荡器振荡得更强烈了,频率不断上升。

“现在开始了,”我想,“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大概频率达到八赫兹了,我真想睡一觉。我是否能抗衡过去?我竭尽全力咬住舌头,希望痛苦能使自己清醒一些。与此同时,我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说:“劳赫,您的感觉如何?”

“很好,谢谢。只是感到有点冷。”我在说谎,我对自己的声音也感到陌生了。我继续咬自己的舌头和嘴唇。

“您不感到发困么?”

“不,”我回答说。但我心里明白,再过一分钟,我可能就要睡着了。突然,我的困意神奇地消失了。振荡器的领率在上升,困难的时刻已经度过,我感到清醒和自在了。

这时,听见大夫在跟他的助手说:“真是少见。”

“怎么办?”

“增加频率!”

过了一分钟,一连串的频率在我的身上引起了各种各样的感觉。我时而饥饿,时而寒冷,时而悲哀,时而高兴;时而痛苦,时而舒适。

正当振荡器哼叫得更厉害的时候,我决计现在可以叫喊了。我嚎叫了一声。

一听到我的叫喊,大夫立即大声地对他的助手命令道:“衰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类型的疯子。普法夫,记下来,痛苦是七十五赫兹,而对一般人是一百三十赫兹。继续下去!”

我想:“一百三十赫兹还要来,我要坚持下去……”

“普法夫,现在让我们看看九十三赫兹这个频率。”

当这个频率一出现时,我突然想起来交给克拉夫兹杜特公司的一些方程,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解题的全过程。我立即想到:这就是激起计算能力的频率。

“劳赫,告诉我贝塞尔函数的前五部分是什么?”大夫命令说。

我象机关枪一般准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头脑象水晶一样明澈。我感觉到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起来了。

这时,大夫口述了一个少见的三次方程。我在两、三秒钟内就得出了答案,说出了三个方程根。

“在这里,他跟普通人一样。往下去!”

频率在慢慢地上升。某一时刻,我真想哭,而我却哈哈大笑起来。其实,这时我的眼泪正流呀,流呀。

“又是一个少见的情况。他又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了。我现在明白了,这是一个有点儿神经官能症的个性很强的人!”

“什么时候出现一百三十赫兹这个频率呢?”我恐惧地想到一场可怕的考验就在眼前了。

我感觉到振荡器的频率已经接近那个产生疼痛的频率。首先,它使我右手大拇指的关节感到一阵阵刺病,接着,我头疼得厉害,双耳在嗡嗡发响,太阳穴直跳。我能忍受下去吗?我是否有足够的毅力克服这种痛楚而不让他们看出来?

然而,痛苦在漫延着,一会儿,使达到了极点。我全身感到揪心一般的疼痛。但我紧咬牙关,不吭一声。

“您感到怎么样,劳赫?”大夫的声音仿佛是从坟墓里出来的一般。

“很好。”在心里我却咒骂着:“真是疯狂已极!”

“再往下干!这个人真是少见。在他身上一切都翻了个儿。”

正当我就要失去知觉、几乎想喊叫起来、不由自主地呻吟的时候,顷刻之间,痛觉全消失了。我全身上下蒙上了一层冷汗,肌肉也在发抖。

突然,我感觉到自己麻木不仁了。我的肌肉象面团一般,什么知觉都没有了,什么也不思考了。这真可怕,我已处于一种别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的状态。

然而在我的内心深比还有一点儿思想的火星在对我说:“应该……应该……应该……”

忽然,大夫对我说:“您将跟克拉夫兹杜特合作吗?”

我回答:“不。”

“您将做一切别人让您干的事吗?”

“不。”

“拿脑袋去撞墙!”

“不。”

“再往下干!普法夫,您瞧见了吧,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家伙。没有关系,我们能战胜他。”

过了一会儿,我假装失去了意志。这时,实际上我感觉到自己可以去完成任何伟大的事业。

看到在这一点上我与其它“正常”的频率不一样,大夫就在这个频率上停了下来。

“您是否准备为了他人的幸福献出自己的生命?”

“为谁?”我疲惫地说。

“您能自杀吗?”

“能。”

“您是准备与我们合作?”

“可以。”

“真他妈的在闹鬼!无疑这是我第一次,而且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家伙。记下:一百七十五赫兹失去意志!”


他们认为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还不宜立即去工作。她们另外给我准备了一个有专门设备的办公室。我也可以到走廊里去。这样,我就相对自由了一些。

每天早展,克拉夫兹杜特公司的受害者们从教室的玻璃门边涌了出来。这些失去意志的可怜的人,聚集在一个巨型电容器的两块铝质的极板之间,象牲口一样。

在大厅里,沿墙摆着写字桌。每个桌子的上方吊着一块圆形铝板,它们是那个巨型电容器的一个极板。很明显,另一块极板就在地板下面。乍看起来,这些小桌子加上那些极板,就象一个露天咖啡馆。

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张克拉夫兹杜特公司承担的计算题目。在那个夺去他们意志的频率的影响下,这些计算者们以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情注视着方程与公式。

当振荡器的频率拨到九十三赫兹时,扬声器里的一个声音命令道:“开始工作!”

这十二个人立即用铅笔在纸上疾书起来。这哪儿是计算,分明象一种抽疯。他们的脑袋在扭动,手指在纸上飞舞,你根本无法跟上他们的速度。他们的脸在充血,眼睛仿佛要从眼窝里眺出来。

这样的工作大概延续了一个小时。当他们手的运动变得颤抖不停、脑袋快要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当他们脖子上血管变成紫色的时候,振荡器的频率被拔到八赫兹。这时,全体计算者都立即睡着了。

克拉夫兹杜特在照看着他的奴隶们大脑的休息!

接着又重新开始。

有一天,我正在观看这幅残酷的景象时,亲眼目睹了其中一个人的死亡。他突然停止了书写,奇怪地转向他旁边正在疾书的人,茫然地看了几秒钟,好象在追忆一件什么事似的。接着惨叫一声,开始撕自己的衣服,咬自己的手指,捶胸撞头。最后,他昏迷过去,倒在地上。其他人根本都没有瞧他,他们的铅笔照样在纸上飞跑着。

看到这种景象,我不禁愤怒起来,用拳头猛敲紧闭着的大门。我真想对这些可怜的人们大声疾呼:放下你们的工作,赶紧从这个可恶的大厅里出去,一同起来消灭这帮刽子手!

“您这样激动是毫无用处的,劳赫先生。”一个非常镇静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这是博尔茨。

“你们这伙强盗!你们打算把这些人弄到什么地步?是谁给了你们权力让他们遭受如此的痛苦?”

他露出一种有教养的人的温柔的微笑述说:“要是您也象他们一样工作的话,您也不要很久,就可以值得幸福与快乐的真正含义了。”


他们根据我的“频谱”,开始用一种可以使我不由自主地为他们效劳的频率“教育”我。

“教育”持续了一个星期,后来,由于我似乎驯服了一些,他们就让我工作了。

当然啰,我干这些工作的兴趣很大。我想,作为一个观察者,我必须象其他计算者一样沉默寡言。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振荡器并没有把我弄成一个没有意志的工具,而是使我干劲十足、热情洋溢。即使在睡着时,我也感到信心百倍。在我假装睡着时,我正酝酿着一个报仇的计划。我开始思考着勿何从内部炸毁克拉夫兹杜特公司的计算中心。

我曾想过:既然普法夫的振荡器可以激起任何一种感觉,那么,为什么不利用它在这些受害者身上激起一种真正的愤怒和反抗的感情,以使这些人起来自卫并且结束这帮超现代化的强盗们的勾当?但是,怎样才能做到用一个激起仇恨、愤怒、厌恶的频率,来取代那个让人们计算的频率呢?

在我走过实验室时,注意察看了振荡器上的伏特表和电流表上的数字。我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如果想让工作在九十三赫兹这一频率上的振荡器,改换在八十五赫兹上工作,这只要在地线与电容器的一个极板之间接上一个一千三百欧姆的电阻就可以了。

我高兴得几乎要喊出声来。但是,从哪儿能弄到具有这种数值的电阻呢?我对种种可能作了分析。我失望地用双手捧着脑袋。突然,我的眼光落在一只刚刚放在我桌子上的黑橡皮罐上的发抖的小手。我抬起眼睛,禁不住惊叫起来:一个眼光惊恐的瘦小的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这就是那个给我送方程答案的姑娘。

“您在这儿干什么?”我低声问道。

“我干活。”她微微动了一下双唇。

“您常进城去吗?”

“几乎每天去。”

我抓住她的小手紧紧地捏着:“请您就在今天让所有人、特别是大学里的人知道我还活着,有人强迫我在这儿干活。我们必须让大家来帮助我们,让我与我的同事们一起解放我们。”

姑娘的眼晴里充满着恐慌。

“您说什么?”她胆怯地说,“要是克拉夫兹杜特知道这件事……再说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们常查问您吗?”

“明天他们就要问我。”

“您眼前还有整整一天。什么也不用怕。我请求您。”

姑娘抽出了她的手,迅速离开了房间。

那个橡皮罐里装了十来支各种色彩的铅笔。

我无意之中拿了一支瞧瞧。这是一支“2B”铅笔。铅笔芯是石墨做的,这是一种很好的导电体。接着,我又发现了一支“5H”的硬铅笔。我突然记起“5H”铅笔芯相当于一个两千欧姆的电阻。这支铅笔将使我完成结束这帮法西斯强盗行径的工作。

我小心翼翼地把铅笔塞进了口袋。现在,必须找到两段电线。这时,我想起了我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床头灯。灯上的电源线很软,从中抽出几根导线,接起来就足有十米长了。

当大喇叭里传来去吃午饭通知的时候,我正好计算完毕。


一切都准备就绪,剩下的就是设法把电阻接到电容器的极板相接地点——暖气的散热片之间。

计算人员每天工作八小时,每小时后休息十分钟。按常规,午后一点钟,公司头头们要来计算室视察一番。我决定就在这个时候动手把电阻接上去,来改变脉冲频率。

在我口袋里揣着电阻走向办公室的时候,碰见了大夫。我叫住了他:“等一等,大夫。”

他停了下来惊奇地礁着我。

“是这样的,”我说,“我请求您跟博尔茨说一下,我现在愿意给新招来的人教数学了。”

大夫以一种完全不是伪装出来的坦率对我说:“这才是识时务者。”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回话?”

“就在今天。”

下午,一点差一刻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把导线的一头紧压在我桌子上面的铝板的螺母下,然后一根一根接了起来,把电阻接在中间。导线的另一头,则准备接到屋子的暖气散热片上。

当你等待某一时刻的到来时,时间会显得长得可怕。一点钟终于敲响了,我迅速把空着的线头接在散热片上。

克拉夫兹杜特、工程师普法夫、博尔茨和大夫朝我走来。他们看到我时都微微一笑,让我跟他们一道过去。我们都在计算人员工作的那个屋子的玻璃门前站住了。

“您的回心转意真不错呵。”博尔茨低声地说。“克拉夫兹杜特先生同意您的要求。您不会对此感到后悔的……”

“哩,怎么啦?”克拉夫兹杜特突然转向我们问道。

工程师普法夫向玻璃门射出了惊奇的目光。

我的心怦怦直跳。

“他们不工作了!他们在看四周!”普法夫叫道。

情形比我预料的还要好。那些刚才还是驯服地伏案工作的人,此刻都挺起身来,愤怒地四处张望,高声呼叫。

“喂,小伙子们,现在难道不是该结束了吗?”丹尼斯喊道。“你们还不明白他们想把我们弄成什么样子吗?他们把我们交给振荡器摆布,让我们把他们放在振荡器里好不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克拉夫兹杜特叫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普法夫嗫嚅着,“看上去他们都已经非常正常了。”

克拉夫兹杜特变得苍白无力了。他声音颤抖地说:“快,快……必须强迫他们立即工作!”

博尔茨用钥匙打开门,几个人一起拥进了大厅。

“都站起来,老板来了。”博尔茨叫道。

死一般的寂静。十二对充满仇恨与愤怒的眼睛死盯着来视察的人,只要一点星星之火就可以爆炸。

我的内心在欢腾:克拉夫兹杜特公司将要偿还血债了!

我走上一步响亮地说:“还等什么?解放你们的钟声已经敲响,你们的命运就在自己的手里。砸烂这帮强盗!”

还没等我讲完话,计算人员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向克拉夫兹杜特和他的帮凶们扑去。

博尔茨和大夫都被推倒在地,给掐了个半死。有一个人在拆电容的铝板,另一个人在砸玻璃。大喇叭被拉了下来,桌子也被推倒在地,写满各种公式的纸片狼藉满地。

在这一片混乱中,我发号施令说:“不要放过克拉夫兹杜特,他是罪魁祸首!揪住普法夫这个混蛋,他就是发明脉冲发生器的人!也不要让博尔茨跑了……”

这些人愤怒到了顶点,他们拆东西,砸玻璃,抓住那些刽子手的头往地板上撞。这些摆脱了奴隶枷锁的人已经觉醒了。

我走在前面,后边是那些拖拽着全部罪犯的愤慨的人们。我们穿过了我曾经来这儿交出计算题的那个大厅,经过地下迷宫的狭窄的过道,走到了外面。

刚一出来,初春的骄阳使我们睁不开眼睛。一大群乱哄哄的人正聚集在克拉夫兹杜特公司门前。

当我们冲出来时,人群静默了片刻。接着,就有人喊到:“喂,这是劳赫教授!真的,他还活着!”

丹尼斯和他的伙伴们推搡着计算公司的罪犯们。克拉夫兹杜特、博尔茨、普法夫和大夫恐惧地瞧着我们,瞧着那些从四周围过来的目光咄咄逼人的人群。

爱尔莎·布林特——就是我见过多次的那位瘦小的姑娘从人群里出众向我们走来。她勇敢地完成了我托她干的事情!

人群拥向城里,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罪犯。爱尔莎·布林特在我身边走着。

克拉夫兹杜持和他的同伙都被交给了市政当局。

他们被装进了法院的密封汽车带走了。


相关推荐

相关文章